作者：李雪

新中国成立之前出生的公婆已经快八十岁了。公公视力不好，几近失明，婆婆多年糖尿病，腿脚常疼。春节回老家的时候，问他们新年有什么愿望时，公公说：“我们年纪大了，很多年没有出过远门，我最想带着你妈去昆明玩一趟，她腿脚不好，出门一趟越来越难了！”公婆生活在农村，公公是一位兽医，干了40多年。以前村里家家户户都饲养猪鸡牛犬，因为他的医术高明，四村八乡每天都有人来请他出诊，十分繁忙。有时候刚刚回家吃饭，又有人赶来坐在饭桌前等着他去医治家畜。家畜的健康对农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！那是一个家庭收入的重要支柱，所以无论多忙多累多疲惫，公公都会马上吃完饭又背起药箱去到需要医治家畜的人家里，风里来雨里去，诊治、打针、灌药，在猪圈牛圈里跟脏兮兮的猪鸡牛羊打了一辈子交道，这些年过去了，很忙很充实也很累，如今年纪大了，才发觉亏欠了家人特别是妻子太多，想着带老伴儿出门逛逛也是最大的心愿。

在动物园门口合影

我丈夫是独子，小时候父母对他特别宠爱，现在父母老了，宠爱变成了依赖。通过多次安排，终于在春夏相交的时节得以出行。本来想带着老人坐动车去昆明，考虑上下车时他们眼睛和腿脚不方便，最后决定自驾车，刚好带上放假的儿子，一家五口人前往省城昆明。丈夫是个孝子，确定下来要出门，几天前就研究好线路、订好住宿，把一切安排妥当。

趁着假期，我们从县城回老家接上公婆，一家人满满当当坐好出门了。一路上，因为心情特别好，平时会晕车的老公公，竟然安然无恙，吃着零食喝着水，说说笑笑，在杭瑞高速公路上几百公里的路程几个小时就过去了。黄昏时分，我们驶进昆明市区环城西路。

公公但很兴奋，窗外的高楼大厦大概模模糊糊大概有个影子。他一路问着：是不是进城了？有没有过了马街、黑林铺？哦，昆明的高楼太多了！是不是高楼就像一盘盘竖着的算盘？他就像个小孩一样，不停地自顾自说话。婆婆也很激动，东张西望，不断感叹。是啊，40年过去了，他们怎么还记得年轻时候昆明市的模样！在卫星导航的指引下，我们的小车东拐西拐，开进昆明最热闹的市中心——五华区，来到盘龙江边的一家酒店门口。下了车，几棵高大茁壮的树木开满紫色的花映入眼帘！蓝花楹，我们竟然就住在开着千万朵蓝花楹的大树旁边！我急忙跑到树下拍了几张照片，低头一看，满满一条盘龙江水清幽幽地流淌而过，十分养眼。公公婆婆也很满意这个地方，听说步行300米就是圆通山动物园，更是高兴！公公不停地说，“昆明的车子太多了，人也太多了，我都摸不清东南西北了，但是盘龙江的水还有这么清，我确实没有想到！好了好了，现在样样都好啊！”

带着公婆漫步在滨江路的小道上，嗅着蓝花楹的清香，顺着盘龙江水缓缓前行，公公开心地提着自己亲手制作的玫瑰花泡酒，去餐馆吃饭。行人们悠然自得，一群小男孩骑着自行车，叽叽喳喳地冲过来，快乐的说笑声像一阵风一样驶过，空气也被他们感染充满了朝气。吃过饭，夜色渐浓，江边的灯光映照着紫色的蓝花楹，江水闪闪发亮，气温适宜，真是一个惬意的初夏！

第二天一早，明亮的朝阳下，步行15分钟，我们到达了昆明动物园。门口拍一张合影纪念照，这是必须的。买了门票然后入园，公婆享受老年优待证，不必买票，他们很开心。一进园左边就是“猴馆”，看各种猴类。婆婆眼睛好，一边看大大小小各种毛色的猴子，一边给公公讲述着。“那是小猴子！有黑色的毛，你看它做鬼脸了！那是大猴子，正在吃东西，看不清在吃什么！看见没有？那几只猴子嘴上长着白色的胡子，好看好看！……”婆婆絮絮叨叨的，公公也好像看清楚了一样，开心地笑着说：“这么多的猴子，种类比我们年轻时候带着儿子来看时多多了！”我的孩子不时去扶着爷爷奶奶上下楼梯，这让我很欣慰。转了几个弯到达猴山，一大群猴子在一个山丘上自由自在地奔跑玩耍，十分有趣！

正看时，忽然传来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笑声，回头一看，一两百个小学生瞬间围住了猴山外面的护栏，偌大的猴山一下子就被穿着黄绿色校服的孩子们包围了！猴子们好奇地张望着这百十个孩子，孩子们更好奇地对着猴子嘻嘻哈哈！刚走到老虎馆，又碰见了一队更小的参观者，他们的小手都拉着前面小朋友的衣服后摆，奶声奶气议论着，原来附近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来动物园参观了！深红色的外衣，娇嫩的笑脸，温润的声音，他们更是今天动物园里的宝贝儿！园里的樱花大多已经开过，几棵老树还有几枝正在盛开，颜色淡粉淡粉的，一簇深紫的蔷薇挨在树影里。香樟树叶片发亮，笔直的翠竹掩映，樱花、蔷薇、绿叶、蓝天彼此相映，色彩恰到好处。温暖初夏，蔷薇、玫瑰开得香气氤氲，这可爱的初夏时节！

相亲相爱的公公婆婆

公婆的眼睛腿脚不太灵便，我们尽量走平缓的道路，顺着翠竹掩映的小道，来到“孔雀园”，这是最具有云南特色的一个园子。还没有走进大门，就听见孔雀响亮的鸣叫声，婆婆说“就像鸡叫一样！”我们都笑起来了。想不到院子里的孔雀真的就像家养的鸡一样，昂着高傲美丽的头，拖着尾部长长的翎毛，在草地上自由自在地散步，在竹林里栖息，在树荫下打盹。一只白孔雀静静地伏在一棵棕榈树根脚，扬着头顶上俏皮的洁白翎毛，不起身也不鸣叫，全身仿佛覆盖了一层白雪，温柔而动人。几只雄性蓝孔雀和绿孔雀傲然漫步在草坪上，无视我们这些好奇的参观者，其中的一只突然开起屏来，它扬着头，微微抖动着全身蓝绿色的翎毛，每一支带圆点的羽毛熠熠闪耀，在阳光的照射下，仿佛盛开了一朵富丽堂皇的花。

于是出了园门，顺着丁字坡走向翠湖公园。汪曾祺先生曾说：“翠湖是昆明的眼睛”。曾几何时，到昆明不到翠湖逛逛，那不算是真的到过昆明。我们从南门走进翠湖公园，漫步在“唐堤”，过“卫东桥”“定西桥”走向湖心岛。翠湖公园里水光柔和，湖里的莲正在恣意生长，一片片荷叶努力长大着，湖底不知正在孕育着多少支美丽的菡萏，准备在盛夏时节盛开。我最喜欢园里的那座“听莺桥”，这名字十分雅致，桥头垂柳倒影，树影斑驳。桥头一对石狮，虽多次修复，历经沧桑，如今仍活灵活现，十分可爱。走过“采莲桥”，漫步“说园”的翠竹林，幽静的竹林苍翠挺拔，小径蜿蜒在竹枝的阴凉里。公婆两位老人家挽着手慢慢出了园门，往回走。

合影

第三天的重要行程是西山龙门。民间有“不耍西山等于不到昆明，不到龙门只是白跑一趟西山”之说。山顶有座“魁星阁”，途中有著名的“凤凰衔书”，因石道中“达天阁”石坊上题有“龙门”二字，人们故称此为——龙门。小学一年级的时候，我父亲也带我来爬过，专门在“龙门”那儿拍了照片才算旅游完成。公婆他们也是一样，带着年幼的孩子登临龙门石窟，拍下留影照片，安心满足地返回家乡。

驱车从山顶的美女峰进入景区大门。公公一边在高高低低的石阶上艰难前行，一边对扶着他的儿子说：“你小时候那张照片还在呢，回家我就找给你看！”一家人慢慢前行，在凉阴处和平坦处稍微停顿休息，继续徐徐而行。终于到达美女峰最高处的“凌虚阁”，一观昆明城和滇池全貌，确实是“五百里滇池奔流眼底……”。宽阔的海埂大坝变成狭小的一条线，远处的盘龙江只看得见一个窄窄的入水口，滇池海埂公园绿意幽静，昆玉高速公路弯弯曲曲，仿佛一根充满弹性的橡皮筋。稍做歇息，我们继续前往。

路过“遥骋亭”，过“乱云崩石”，过“穿云洞”到“天台”。这是到达“龙门”必经之最险峻和最奇幽的石窟，洞前对联“洞狭壑深疑入梦，峰回路转若登天”。钻进一人高的石窟隧道内，光线昏暗，顺着台阶往下几十级，转弯右边平缓处有小石窟，透过石窗远眺，石壁上凿有“凿穿云洞记”，据载这个石窟是梁王避暑之地。出小石窟继续往上几十级，钻出石窟眼前一亮，豁然开朗，到了“达天阁”，也就是真正的“龙门”！

钻出石窟的游人们都兴奋起来，大家都争相在并不开阔的小月台前留影，我们全家也必须合影留念，如果耄耋老人和襁褓婴孩能到达这里，更像是获得了人生最大的福利，人人喜不自禁！龙门室内，雕刻布局十分优美，刻工精细，魁星、文昌、关圣三大神像皆就石岩凿成，巧夺天工，栩栩如生。中石柱上题有联云：

举步维艰，要把脚跟站稳；

置身霄汉，更宜心境放平。

“龙门”圆柱石坊上没有对联，但是在石坊上刻有一个“元宝”，据说能保佑人发财发达，吉祥如意，所以大家都喜欢用手摸一下。站在半圆形小月台眺望，上迎天风，下临绝壁，五百里滇池烟波浩渺，云蒸霞蔚。远处青山如黛，楼房如火柴盒，道路如细线条，大大的昆明城变小了。

公婆心满意足，上了“龙门”，拍了合影，一家人圆满完成了“鲤鱼跃龙门”的所有旅程，返回的路途显得格外轻松。带着公婆逛了一趟省城，寻找他们年轻时留下的那些美好记忆。时光流逝，容颜苍老，不变的依然是公公婆婆相互搀扶，彼此珍惜细心照顾的爱情，他们拉着手缓缓走过的街道、看过的风景、吃过的饭菜、住过的酒店，甚至一起聊过的话题、一起呼吸过的空气，都带上了温暖的气息。社会发展了，城市变美了，这些带给他们的除了惊奇之外，更多的是坦然地接受，社会这么好，发展这么快，儿子孙子这么孝顺，他们彼此嘱咐：一定要保重身体，力争活到九十岁！他们的孙子从前面回过头来，说：“爷爷奶奶，你们一定要活到一百岁，到时候我带你们再来逛省城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