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：父亲的路

去年，我陪着父亲同他的几位老战友重返边疆，前往他们昔日共同战斗过的那片土地。

细雨霏霏。走上一处山坡，父亲一行人走走停停，时常驻足不语。我一路静静地跟随，没有过多的言语。

关于自己的军旅过往，父亲以前提及不多。我是偶然翻到他的一本战地日记，才了解到他年轻时参加边境作战的那段经历。后来我得知，这本日记是父亲在阵地上的猫耳洞里写下的，这或许也是日记篇幅短小、文字简练的原因。

“今天差点送命，还好敌方的狙击手打偏，石块上有很大的弹痕。”

“我想加入突击队，但连长没有同意。可能是前些天我的腿受伤，我要快些好起来。”

……

寥寥的字迹歪歪扭扭，字里行间“波澜不惊”，我却读出了惊心动魄的味道。我很难想象，那个在炮火硝烟中机智勇敢、荣立一等功的侦察兵，和父亲这位默默扎根基层的税务工作者竟是同一个人。在我的几番央求下，父亲才给我讲起他当兵的故事。

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四，上面有三个哥哥，下面有两个弟弟。爷爷给他取名“继文”，希望他能勤奋读书。但自从参军的大哥探亲回家后，父亲便开始想象那身绿军装穿在自己身上的模样。待到1985年，18岁的父亲胸戴红花，坐了三天两夜的绿皮车后走出车厢，他才确信自己真的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。

新训结束，父亲的训练考核成绩位列第一名。加上政治素质过硬，上级把他留下来继续训练半年，为的是培养成侦察兵骨干。

那半年里，无数次负重行军，各种复杂条件下的射击训练，半夜侦察“敌情标记”……严苛的训练让父亲的军事素养和作战技能有了很大提高。父亲说，让他坚持下来的，是爷爷常说的那句话——“能吃苦就会多收获”。

一纸命令，父亲和战友奔赴前线参加边境作战。一次，上级获悉敌人一个哨所换防频繁，遂命令组织一个突击队抵近侦察，查明敌情。

当时，父亲正在医院养腿伤。得知任务后，他几次找到上级首长请战。由于他此前曾多次潜入任务区域附近，对地形比较熟悉，最终如愿加入突击队。

出发那晚，天下着雨。突击队冒雨行进，在一个山坳里埋伏。

雨越下越大。父亲和战友趴在地上，全身都被浇透，止不住打哆嗦。为了驱寒，父亲想抽根烟，可摸出火柴一看，打湿了，根本划不着，只好瞪大眼睛继续看向前方。他知道，即使火柴没打湿也不能吸烟，弄出烟会暴露目标。他只是想在“饥寒交迫”时让自己有一点点想头。

很长时间过后，父亲才明白，那次为期9天9夜的潜伏其实不算什么。在边境作战期间，为了完成侦察任务，他和战友不知熬过多少个艰辛的日夜。潮湿、闷热、蚊虫叮咬，时时伴随在他们左右。月亮挂在夜空，像被钉子钉住一样，总不见它变换位置，让人感觉时间过得太慢。

俘敌1人，缴获冲锋枪1支、子弹31发，背着一名负伤战友脱离险境——这是父亲在那次侦察任务中的表现。

后来，在给父亲申报一等功的“个人奖励登记表”中，“主要事迹”一栏这样写道：“英勇机智，临危不惧……孤胆顽强，艰苦奋战……勇于吃苦，积极参加侦察行动……共参加侦察和战斗行动93次，并在火线上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”。

2008年，从军23年的父亲面对单位调整，毫无怨言地脱下军装。离开营区前一晚，他去“精兵林”和那棵树告别。那是他立功提干后种下的一棵树，陪伴他一同成长。父亲虽然离开了热爱的部队，但那棵树会一直在。

我也会在。2012年，我入伍那一天，父亲将那枚军功章送给我，希望我接过“钢枪”，成为一名更优秀的军人。

父亲说过，人的一生，有很多路可以选择，每个选择都有自己的使命。战火硝烟中，舍生忘死、奋勇杀敌是军人价值的最好体现。和平年代，坚守岗位、履职尽责就是军人的使命。即便后来他走出了军营，也心有所系，在税务岗位为国聚财、为民收税。

我庆幸，自己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路。这条路，我一定会走得坚定从容。（■梁润佳）